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概要:有了这样的理论准备,就不难解决你提出的问题了。同一个词牌《水龙吟》,同样的题目“杨花”,苏东坡的朋友章质夫写得非常精致。“莺忙燕懒花残”,杨花飘落了,意味着已是春暮;“轻飞乱舞”,杨花细如芦苇的小白花,轻飘飘的;“点画青林,全无才思。闲趁游丝,静临深院”,从青林起飞,没什么固定目标,一直飞到哪里呢?飞到大户人家的庭院里;“日长门闭”,白天显得太长,过得无聊,门关着;“傍珠帘散漫,垂垂欲下”,挂着珠帘,一看就知这是有钱人家,贵族人家,大概是女孩子住的地方,“散漫”就是慢呑呑的,稀稀拉拉的; “依前被,风扶起”,刚刚掉下来,又被风吹起,说明杨花很轻,没有方向,不由自主;“兰帐玉人睡觉”,由写院子、门、帘子写到房间里面,再写房间里有一个人在睡觉,“兰帐”意指那是女孩子了;“怪春衣,雪沾琼缀”,怎么?衣服上都是雪白的杨花,“雪”,指杨花白,“琼”,指杨花的贵;“绣床旋满”,连绣床都铺满了杨花;“香球无数,才圆却碎”,滚成一球,刚刚吹圆了,又被吹破了。这样的描绘是很精致的,以细致见长。这是有一点才气的,才气表现在分寸感上。细致固然好,但有风险,在诗里把客观对象写得太细,就容
同一个词牌《水龙吟》,为什么苏东坡的更精彩——答读者问之三,标签:语文辅导知识,http://www.wenxue9.com同一个词牌《水龙吟》,同样的题目“杨花”,苏东坡的朋友章质夫写得非常精致。“莺忙燕懒花残”,杨花飘落了,意味着已是春暮;“轻飞乱舞”,杨花细如芦苇的小白花,轻飘飘的;“点画青林,全无才思。闲趁游丝,静临深院”,从青林起飞,没什么固定目标,一直飞到哪里呢?飞到大户人家的庭院里;“日长门闭”,白天显得太长,过得无聊,门关着;“傍珠帘散漫,垂垂欲下”,挂着珠帘,一看就知这是有钱人家,贵族人家,大概是女孩子住的地方,“散漫”就是慢呑呑的,稀稀拉拉的; “依前被,风扶起”,刚刚掉下来,又被风吹起,说明杨花很轻,没有方向,不由自主;“兰帐玉人睡觉”,由写院子、门、帘子写到房间里面,再写房间里有一个人在睡觉,“兰帐”意指那是女孩子了;“怪春衣,雪沾琼缀”,怎么?衣服上都是雪白的杨花,“雪”,指杨花白,“琼”,指杨花的贵;“绣床旋满”,连绣床都铺满了杨花;“香球无数,才圆却碎”,滚成一球,刚刚吹圆了,又被吹破了。
这样的描绘是很精致的,以细致见长。这是有一点才气的,才气表现在分寸感上。细致固然好,但有风险,在诗里把客观对象写得太细,就容易烦琐,变成平面罗列。平面罗列,不要说是写诗,就是写散文、小说,也是大忌。这一点我在开头几讲就说过了。但章质夫这么细而不烦,原因在于细节都有极强的启发性,中间有许多空白,跳跃性很大,让读者的想象不至于被动。“时见蜂儿,仰粘轻粉”,以为是花,以为花里有粉,其实没有;“鱼吞池水”,它掉在池塘上,鱼以为是吃的东西,结果又是误会。就是说,这种花只是飘飘忽忽地运动,没有花的常见的属性。这个时候,女主人公“望章台路杳,”,“章台”在京都,是知识分子聚会的地方,是进京寻求功名的地方;“金鞍游荡,有盈盈泪”,想到自己的丈夫,在那里过着奢华的生活(金鞍),寻欢作乐,而自己独守空房,眼看着青春流逝,青春和春天的杨花一样逝去了,心里非常失落,流下了眼泪。
章质夫写的杨花,杨花的形态,杨花的性状,杨花的飘动,杨花的质感、量感,可谓曲尽其妙。他强调杨花歪歪倒倒,才扶起来又倒下去的特点,也是古典仕女的美学特征。女人以体质的柔弱为美。这使人想到杨贵妃“侍儿扶起娇无力”的姿态。章质夫的这首词也是有质变和形变的特点的,应该说,是一首好词。
但同样是质变和形变,却有水平高下的区别。
苏东坡用章质夫的韵、章质夫的题目,和了一首。用人家的题目做文章,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,还要用人家用过的词牌(规定每一句的音节、平仄),用人家的韵脚,这就有极大的难度。真有点“戴着镣铐跳舞”的味道了。但苏东坡跳得相当精彩,他的想象,他在质变、形变的幅度上,表现出更大的勇气,更高的才气。
我已经说过了,章质夫的词把杨花的主要特征写得惟妙惟肖,而且有一定的质变和形变的技巧,把杨花和仕女的特点对应起来。这说明他的想象力是相当不错的。但在苏东坡看来,这还不够大胆。我说这话的根据是什么呢?根据就是文本。
苏东坡一开头就写“似花还似非花”,杨花是花又不是花,这就从章质夫的想象圈子中跳了出来。在章氏那里,花是花,人是人;在苏东坡这里,花是花,又不是花。那是什么呢?下面我们会看到,花就是人。如果光说花是人,也没有太出格的想象,所以,他说花是人的一个最有特点的部分。究竟是哪部分?这会儿,我先卖个关子,不说。你们得有点耐心听下去。
“也无人惜从教坠”,没人觉得它可惜。“抛家傍路”,就是离开了家,在路旁。“思量却是,无情有思”,想起来,好像是无情的感觉,但是有一种思念。越是矛盾,越是具有情感的特点。“萦损柔肠,困酣娇眼”,这就写到女人,有种摆脱不了的受伤的感觉,但又不是很强烈,只是暗暗的、潜在的、说不清楚的。在半梦半醒之间,女人非常困,非常娇弱。“欲开还闭”,半张开眼睛,迷迷糊糊。为什么呢?“梦随风万里”,刚刚做了个梦,跟着飘飘的杨花飞到万里之外,“寻郎去处”。这已经不是写杨花,而是写梦,寻其丈夫的所在。“又还被、莺呼起”,刚刚迷迷糊糊地在梦中欢会,却又被黄莺叫醒了。
“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”,这种杨花飞落尽了,和我没有关系,但是花园里的落红再也无法重新回到花萼上。这是暗示青春的消逝。“晓来雨过,遗踪何在,一池萍碎,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。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”,下了很大的雨,花被打落了,春色如果有三分的话,二分变尘土,一分变流水,意味着青春消逝了,再看这个杨花,就不是杨花了,而是离人的眼泪。开头说的“似花还是非花”,只是说它不是什么,现在终于点明了,花不是花,而是离别了丈夫的妻子的眼泪。
章质夫写杨花,杨花就是杨花,杨花让一个女人想起自己的丈夫,女人还是女人。杨花吹圆了以后又碎了,然后傍珠帘,垂垂欲下,又还被,风扶起。花和女人的关系是喻体和本体,两者不是同一的,分别得很清楚。在苏东坡那里,花固然是女人的客观对应物,但二者就很难分开,“似花还似非花”。写到最后,“细看来,不是杨花,点点是离人泪”,花变成女主人公了。如果光这样写的话,也不算特别有才气,才气表现在花变成了眼泪。这样,变异的幅度就有气魄了,不是杨花,是妻子思念远离的丈夫的眼泪。为什么呢?有情感的深度,青春一去不返。如果可能返回的话,就没有这么多幽怨了。春色如果有三分的话,二分变成尘土,一分成为流水。苏东坡的想象多么自由,连诗歌中素来回避的量化数字都动员起来,变异得如此自由,表现的情感就比较丰富复杂。
章质夫词中的女士只有幽怨,苏东坡词中的女士不但有幽怨,而且有矛盾,又是“无情”,又是“有思”。“无情”就引出了“恨”(不恨此花飞尽,恨西园、落红难缀),不但有“恨”,而且有无奈,有“娇”(嗔)。无缘无故地怪罪黄莺,把娇嗔写活了。这当然是从唐人的诗意中化出来的,金昌绪有《春怨》曰:“打起黄莺儿,莫叫枝上啼。啼时惊妾梦,不得到辽西。”这里暗用其意,用得相当有节制,点到为止,不着痕迹。